美丽的蝴蝶花

君兰站在窗前看车来车往，看酒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，她在等什么呢？这个“等”字窜上脑海里的时候，她惊了一跳。她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别着的蝴蝶花发夹，嘴角微微露出点笑意，原来，她也不能免俗啊！身后是同学们欢闹的声音，好久不见的兴奋在这个秋日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被肆意张扬。她耳朵在这个氛围里热闹，而心和眼却在另一个世界里沉静，不，也许应该叫静待??“君兰！快来！快来看看我们之前的照片！”林晓彤走过来把她拉到桌旁，她定睛一看！呵！真的是??大一入校时的照片呢！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，剪着齐眉留海，目光清澈，她迅速扫过整张照片，找到那个她记忆中的脸，那个她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脸！同学们围在身边，都挤挤攘攘地寻着自己过去的样子，中年的他们，都被曾经的自己点燃了青春的活力，在一片喧闹中，谁也没注意到君兰红了眼眶??

03年的冬天，大雪将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一片白色的死寂中，大街上、巷子里人人都把自己裹得厚厚的，只露出两只眼睛。她记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，可是，却是她三十几年的光阴里最暖的冬天。那时，医院的病床上，一天天地数着冬天的日子，看向窗外一片灰蒙蒙的世界，枯枝交横积着白雪伸向天空，她想，她或许看不到来年春天开在学校后山上的蝴蝶花了！啊，那漫山遍野的蝴蝶花啊！就像绽放在阳光下的一颗颗浪漫的心，他牵着她的手，躺在花丛里看天上的流云，轻风徐徐，仿佛轻弹一首动人的旋律，阵阵花香似远处飘来的幽幽歌声，让人沉醉。她闭上眼睛，任阳光洒在她的脸上，她的心里，暖暖的太阳的味道！“君兰，毕业后你留下来吧！”他忽然说。她转过头迎上他炙热的眼，笑了：“怎么留？北京呢，是那么好留的吗？”“嫁给我！”“去！”她假装生气地坐起来，推开他，然后站在一片花海中幸福快乐地笑，像一朵盛开在阳光下的蝴蝶花??他和她缓缓走过花海，他说，她就是他的蝴蝶花，开在明媚的日子里，开在春天！

可是，现在她躺在隔离病房，不，准确地说是女生宿舍隔离出来的病区。她中招了，发烧、咳嗽?所有非典的症状她都具备，而且越来越重，她觉得，她可能走不出去了，也许，在今年春天来临前她会死去。想到死，她忽然很想哭，她的父母，知道她的近况不知多么担心呢，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！她得回家！可是，她还回得去吗？她看着眼前这个空荡荡的病房，觉得很难过，这里，静得像去向地狱的通道。生病到现在，她已从医生护士的嘴里听到，学校已发出隔离通告，禁止任何人靠近这里。她已经一个月没听见窗外的人声了，她有些失望，失望他没有来，也有些庆幸，庆幸他没有来，她只是偶尔会想起那后山上满山的蝴蝶花，那种在梦里的蝴蝶花??她永远忘不了那天早晨了，在护士的惊呼声中，她转向窗外看去。灰蒙蒙的天空，枯枝依然冷漠地交错，白雪隐约可见??可是，在这一片灰白之中，她的窗户上居然贴着一朵大大的蝴蝶花，红色的蝴蝶花，像燃烧在冬天里的火，融化了窗上的寒冰，她知道啊，那是属于她的蝴蝶花！他是怎么弄上去的呢？她想，然后淡淡地笑了，他总是有鬼点子的！原来，他一直在，她的蝴蝶花一直在！??她想起他在有个夜晚，搂着她站在星空下，拿出一枚蝴蝶花的别在她的头上，轻轻对她说：我的蝴蝶，你别飞走了！”“可我留不了北京呢？”“那我跟你回去！去你的家乡。”“真的吗？”“真的，跟着我的蝴蝶走！”夜色中，她看见他眼里有星星在闪耀！??那段艰难的时光，窗户上火红的蝴蝶花每天伴她入眠，每天醒来时，她都看向窗户，火红的永不褪色的蝴蝶花啊，安安静静从她的眼里印入她的心田，让她有了勇气走过冬天。

毕业那天晚上，他们喝酒了，她有些醉，他也醉了。他紧紧握住她的手，问：“别走，留下来，别回你的家！”她看着他的脸，酒后的他红着脸，眼睛里燃着熊熊火焰，轻轻地问：“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？和我回我的家乡？”“我家只有我一个儿子，而且，他们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一切??对不起，君兰??可你可以留下来，我们马上结婚，好吗？”月色下，他的眼睛格外温暖又深遂，而眼睛里的她似深海中静静的倒影，她又想起那满山的绚丽，还那贴在窗玻璃上的红得似火的蝴蝶花??而那心里的蝴蝶花啊，飞啊飞啊，载着她的心飞向那一片深情的海??

“兰儿，爸妈老了，不想你在外地，经历过这一次，我们更担心你了，毕业后，回来吧……”那年出院后，父母飞到北京看她，回去时妈妈拉着她说。妈妈说这话时，她看见她眼里忍住的眼泪。父母去时，走得缓慢，搀扶着彼此，像两个孤独无助的孩子??那一刻，她的泪水滑落，心被扯得酸楚，全没有当年离家求学的洒脱！我的父母??老了。经历过那年冬天生死的考验之后，她更明白，她是一只飞不远的蝴蝶，哪怕眼前有漫山的鲜花??她抬起手捧着他的脸，她??要把这张脸牢牢印在自己的心里，她踮起脚尖靠近他的眼，直到看不见那个小小的自己??月色下，一切都安静下来，静静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??“可我的父母，也只有我啊??”这是当年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。

有的人，或许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，可是，他经过之后，你却发现你再未遇见归人??君兰悄悄擦了擦眼泪，离开座位，任同学们在照片处嬉笑欢闹。十年了，今日聚会，她带着当年的蝴蝶花前来，是隐隐地希望着什么呢？“志轩，来了！”同学们的招呼声让她惊了一跳，她立刻转过身，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，依然高大，依然阳光，依然??只是，微胖的脸上多了些她不熟悉的??笑容。她怔在那儿，一动不动，她的眼神穿过那人头攒动的前方，从缝隙中看向那时隐时现的脸，那张不时在她梦里出现的脸??十年了，她没变，他呢？除了成了同学中最有实力的生意人。晓彤拉着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，她的脑子是停滞的，她听不见周遭的声音，眼前，只有一片灿烂的蝴蝶花海，直到那张熟悉的脸，露出笑容，轻声说：“君兰，你好！”同学们起哄的声音才惊醒了她。她的心跳加速，脸忽地红了，轻笑一下，低下了头。这么多年，她，再未遇到过让她心跳如此的人，也许，老天爷特意安排了这样的回首吧。觥筹交错中，君兰有些醉了，脸色微红，眼波如水，席间，大家欢饮畅聊，似回青春岁月。“且恁偎红倚翠，风流事，平生畅。青春都一饷。忍把浮名，换了浅斟低唱！”当年毕业酒桌上大家齐声呤唱的诗啊，现在是不是真如此，去了浮名，只换浅斟低唱呢？她看着桌上同学们一个个日渐成熟又富态的脸，笑了一下。坐在身旁的志轩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，她转过头去，看见他的眼神，依然温暖而热烈，她心一紧，没有说话??月光下，他俩静静地走着，似多年前那个分别的夜晚，只是，她的心多了十年来沉淀的感伤。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发夹，今晚，他一直没有看到，这个，十年前他亲自别上的发夹??夜，很静了，静得听得见彼此的心跳。志轩忽地站定，伸手牵住她的手，趁着酒意把她拉入怀里，俯下头来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??一如十年前的吻，只是更加挚热、急切而霸道。君兰静静地靠在他怀里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，这次，她，不准备再撤退了，他要她留下，她就留下！??你什么时候回去？”志轩终于开口问。“我，不回去了。”她靠在他肩上回答：“公司派我常驻北京了。”她不想告诉他，公司本来是派她去上海，而她，却选择了这里。“那你父母呢？”志轩忽地把她扶正，她看着他的眼睛，那片海，比过去更加深邃了。她笑了，曾经不得已的情况啊，现在都不是障碍了：“我把工作安定好，就去接他们，公司，给了我住处，现在，我可以选择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了。志轩，以后，我，留在北京??”他惊了一下，搂着她腰的手忽地松了力度，眼神忽地飘忽起来。君兰觉得奇怪，难道，他并不希望吗？只见他稳了稳神，搂着她笑了笑，说了声：“好，”……

他的电话响了，他拿出的一瞬间，君兰看见，来电显示着两个字：老婆。她的心像被痛击了一下，蓦地一沉，忽地堵在胸口，志轩尴尬地推开她，背过身去接电话，语气温柔而亲切，就如对刚才的她??看着这个男人，这个自己十年来在心里反复思念的人，而今背过身去小心翼翼，悄悄说话的背影，她忽地觉得心里一股热流伴着苦味涌上喉头，她感觉自己忽然想吐！酒，喝太多了吧！十年了，怎么就以为他和自己一样，一直在一场蝴蝶花开永不凋谢的梦中呢？可是，她在梦中，而他呢？月光下，他打着电话往黑暗的深处走去??他，早已醒来，且只想重温一下当年没有做完的梦而已??

志轩打完电话，转过身，早已不见了君兰的身影。他站在夜里，孤零零地像一盏熄灭的路灯??开往机场的的士里，君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，眼角还留有一丝凉凉的泪痕，她摸了摸她的长发，风将她的长发吹起，那没有了发夹的长发……她将美丽的脸迎向寒风，任它将她的发丝扬起，呵?她的蝴蝶花，那美丽的蝴蝶花，被风吹走了，在这个寒意轻袭一如往常的秋季??